周易卦爻辞:上古社会文史哲学合璧的结晶
周易卦爻辞:上古社会文史哲学合璧的结晶
论《周易》卦爻辞的文学价值目录一、诗歌之雏型九五:咸其脢二、散文之萌芽三、寓言之胚胎一头公羊自恃身强力壮四、小说笔法之滥觞三、精神的生产,有宗教、艺术、思想三项正文《周易》卦辞和爻辞是对六十四卦与三百八十四爻所蕴涵意义的确切界定,即对这些卦体爻符所代表的物象内容、人事现象及其占筮效用所作的文字表述,所谓“卦有小大,辞有险易;辞也者,各指其所之”,“圣人之情见乎辞”(《周易系辞》)。尽管“其旨趣都在于指示吉凶”(高亨语),而它们所反映当时时代的社会生活还是相当广阔的,如郭沫若所云三大类十二项[1]。且其文笔凝练,手法讲究,思想深邃。它们是我国上古社会文史哲学合璧的结晶,是“观物取象”、“立象以尽意”的形象直觉思维与据象占断、“定之以吉凶”的逻辑推理思维相互并用的产物,是商周人民社会生活经验与《易》辞作家象、数、理、占智慧相与渗融、互为结合的典要。从文学艺术,从中国古代文学溯源角度来观察与分析,可以发现,这部古老而费解的《易经》,实际上蕴藏着一个令人惊讶的艺术世界,可谓爻辞备诸体,卦象纳诸法,词汇精美,意象灵动,“适供词人之寻章摘句,含英咀华”,显示出令人敬重的文学史地位。一、诗歌之雏型卦爻辞中蕴含着诗歌,这已成为《易》学研究领域人们的共识。
然而,究竟怎样的语句就算诗歌,其数量到底有多少,看法却很不一致。有的学者将一些对偶句、或散体描写的短语都笼统视为诗歌,如“君子豹变,小人革面”(《革上六》),“乘马班如,泣血涟如”(《屯上六》,等等,笔者以为不甚妥当。诗歌最基本最外观的要求是其结构形式:句式整齐,语言精练,有比较明显的节奏和韵律,全诗至少四句以上(参见郭沫若《论诗三札》《论节奏》),内容上一般以“言志”、“吟咏情性”、抒发主体情感为主;艺术上则追求意象或境界的创造‘参见陈良运《中国诗学体系论》)。以此标准衡量,上引爻辞短语似不宜以“诗”名径称。但我们仍然可以从《易经》中找到诗歌,它们当之无愧,不过数量有限。例如:明夷于飞,垂其翼。君子于行,三日不食。(《明夷初九》从内容结构和表现形式上看,可说它们与《诗经》作品并无二致,皆以诗歌特有的比兴手法描绘形象,创造意境。“鸣鹤”写禽鸟同类应和,相与为欢,悠然自得,以兴起主人公“我”邀请对方同席共宴的友好情意,表达一种和谐、欢愉的情感,当视为朋友宴饮诗。据《周易系辞上》载,孔子读罢此诗,曾引申发挥,大言至诚感通之理,谓言行为“君子之枢机”,“荣辱之主也”,“可不慎乎!”而郭沫若则试图将其释为恋歌:“‘吾与尔’假如我们更大胆地解释成一男一女,那会怎样呢?„„那会是怎样一首有趣的恋歌呢?”(《周易时代的社会生活》)可见此诗影响非浅。
“明夷”爻辞描写飞鸟力倦神疲,掩翅低垂,以兴起“君子”旅途疲惫,饥肠辘辘,抒发一种悲郁、伤感的情怀。王弼《周易注》以为“君子远难,绝迹匿形,不由轨路,怀惧而行,饥不遑食”,故可视为君子避难歌。这两首诗喻象生动,形式谐美,意味隽永,它们同《诗经》中的《小雅鹿鸣》、《邶风燕燕》颇为相似,而无重章复沓而已。如《燕燕》云:“燕燕于飞,差池其羽。之子于归,远送于野。”其“于”字的用法,其借飞鸟以喻远行的构想,可谓如出一辙。故宋人陈騤《文则》曰:需着重指出的是,卦爻辞中的“诗歌”多数并不好辨认,并非如此简明隶居于某一爻符之下,而是被爻题所拆散,被《易》辞作者用判词断语穿插其中,弄得面目不清。因此必须先行做一种复原工作,把被拆散的集中,把非诗歌的判断词语剔除,然后才能进行分析和评价。当然,不仅是诗歌,复原之后也可能出现其他文学样式,或显露其他创作技法。尽管这种复原工作是比较困难的,因《易》辞文本的象征性和主体思维的跳跃性,亦因接受者《周易》学养和理解角度不同会出现不尽一致的结果,甚至言人人殊,但我们仍然要朝这个目标去做,只有这样,才能对卦爻辞与文学关系有一个较为全面、较为彻底的认识。兹引《咸》卦为例,试为文学复原并略作阐释。
《咸》卦文本九四:贞吉,悔亡。幢幢往来,朋从尔思。九五:咸其脢。无悔。“凶”、“居吉”、“往吝”、“悔亡”等判断词语剔除后,再将其合并,可以看出这是一首以三言为主的杂言诗,共四行八句,以“咸”字为旨意贯穿始终。它的内容古今学者倒有比较一致的看法,以为言男女交感,即夫妇房事生活。依古注,此卦为“下经”第一卦,是“明人事”的。孔颖达《周易正义》曰:“此卦明人伦之始,夫妇之义。必须男女共相感应,方成夫妇。既相感应,乃得亨通„„感应之下,即是婚媾之善。”《荀子大略》云:“《易》之《咸》见夫妇。咸,感也;以高下下,以男下女,柔上而刚下。”荀子后几句话是就《咸》卦卦象而言的,其下卦为“艮”,代表山,也代表少男;上卦为“兑”,代表泽六十四卦的意义,也代表少女;“艮”在下而“兑”在摸、抚爱而有所感应之意。“拇”者,足趾也;“腓”者,小腿肚;“肠”者,背脊也。如是此诗不难理解。大意言新婚之夜,新郎自下而上,轻缓抚摸新娘脚趾、小腿、大腿,摩挲其背部,亲吻对方脸蛋、嘴唇、舌头,以求“感应”;新娘当然亦有所表示,所谓“执其随”、“朋从尔思”云,即款曲相从,任夫自然,遂夫所愿之意。王弼《周易注》云:“进不能制动,退不能静处,所感在股,志在随人者也”,谓新娘兴奋,已失自控,一任新郎所为。
“憧憧往来”者,言二体往来“运动”以求相应。《周易正义》曰:“始在于感未尽,感极惟欲思运动以求相应。”“憧憧”,摇曳貌。可说这是着意描写少男少女新婚之夜如何“感应”、“亨通”,如何互为亲悦的文学作品,堪称我国文学史上最早的房事诗。写得古朴率直,无矫揉造作之嫌周易卦爻辞:上古社会文史哲学合璧的结晶,反映出华夏先民对两性之爱健康、纯朴的情感态度,是一首并不多见的商周之际的民间创作,来源于人民的现实生活。在此,有必要表明本文一个与之相关的重要观点:即《易》辞作者并非必然就是《易》诗作者;可以认为,《易》辞作者汲取了民间创作养料,有针对性地把民间诗句拆开,作为爻符之文辞,配上断语,以纳入易卦体系,指示某些占理。这样,原来的民间文学作品被改变了性质。因此,当我们对卦爻辞进行文学复原研究时,便不应被判词断语和爻题爻位所囿而被牵着鼻子走。再举一例,如《渐》卦,剔除“无咎”、“利御寇”等判词后,文学复原为:鸿渐于干,小子厉,有言。鸿渐于磐,饮食衔衎衎。鸿渐于陆,夫征不复,妇孕不育。鸿渐于陵,妇三岁不孕,终莫之胜。鸿渐于阿,其羽可用为仪。“鸿”即大雁,“渐”谓飞行而渐进,由低往高处栖息:“干”(水边)一“磐”(大石)一“陆”(高地)一“木”(树上)一“陵”(小山)一“阿”(高山)。
此诗大体以鸿雁所居不同处境象征人事情状之变化,艺术上属于诗歌比兴手法;尽管其句式不算整齐划一,然其内容之关联、结构之整体性则是显而易见的。鸿飞所历,由低渐高,由近渐远,秩然有序,后人借此以喻仕进,或引申为守正自持、循序渐进之理,皆着眼总体内容为言。所以,我们有理由突破爻题所限与判词所扰,视之为一首完整的诗歌作品。《易经》中不仅存在基本成型的诗歌,而且在四句以下的简短描述中也成功运用了比喻、象征等手法,从而使其语言熠熠生辉,富有诗意。如《大过九二》;“枯杨生稀六十四卦的意义,老夫得其女妻;无不利。”言 一株枯萎干瘪的杨树,经春风细雨滋润,犹然孕吐出饱蕴生机的嫩 芽;一个孤独寂寞、百无聊赖的老汉,竟时来运转,意外娶到了一位 年轻可心的娇妻。这是多么令人欢欣、振奋的事情!故筮遇此爻者,于 所问之事没有不顺利的。作者如是取象,可谓生动形象,令人浮想联 爻辞表达了一种晚节有成、否极泰来的希冀。此外又如《坤六四》: “括囊,无咎无誉”,说某人处世,从不多事,也不发表自己的意 见,好比口袋被绳索束扎一般,这种人既无所指责,也无所赞誉。 《小畜九三》:“舆说(脱)辐,夫妻反目”,用车轮辐条散脱解 体,比喻夫妇感情破裂,反目离异。
如是语言,皆以喻胜,文学色彩 鲜明。是以陈騤《文则》曰:“《易》之有象,以尽其意;《诗》之 有比,以达其情。文之作也,可无喻乎? 此外,押韵技巧的运用,也使卦爻辞音调铿锵,增添了诗歌的韵 “筐”与“羊”押韵周易卦爻辞:上古社会文史哲学合璧的结晶,属上古“阳”部韵;“实”与“血”押韵,属“质”部韵。这种隔句穿插的押韵方式,古诗中称为“交韵”,读 起来很为上口。又如《屯六二》:“屯如邅如,乘马班如,匪寇, 婚媾。”其中“邅”、“班”为韵,“寇”、“媾”为韵。再如 《坤》卦爻辞先后出现“履霜”、“直方”、“含章”、“黄裳”等 词汇,其韵脚皆属“阳”部,一韵到底。前文所引“鸣鹤”、“鸿 渐”之诗也都叶韵。这说明《易》辞作者已经有意识讲究语言表达的 音色美,属于一种自觉的艺术创作手法,询属难能可贵,是为 “《易》文似诗”的重要原因之一。 《周易》卦爻辞中的诗歌及其表现形式,对稍后周代民歌的蔚起和 四言句式的定型以及赋比兴手法的成熟运用,无疑具有垂范、引导作 用。《易》之诗结构单纯,造语古朴,旨在取象以明理;《诗》之诗 重章复沓,篇幅延长,语言圆润,意蕴丰富,重在美刺以述民志。因 此,卦爻辞诗歌当视为“三百篇”之先声,视为我国诗歌史上继原始 歌谣之后而出现的第一批书面作品,具有肇端创始性质,理应得到足 够重视。
二、散文之萌芽 从散文特征看,卦爻辞虽大多比较简短,但一般语意明确,句子完 整,表现形式富于变化,客观上运用了叙述、描写、议论、抒情等写 作手法,显得灵活、生动、而富有形象性。譬如《姤九五》爻辞用 叙述笔法记载天空中偶然出现的一次奇怪现象:“以杞包瓜,含章, 有陨自天。”说一个类似瓜状的物体,外面好象用柳条编扎着,闪烁 着光明,从天上降落下来。这大概是古代先民看到的一次飞碟之类的 不明飞行物,《易》辞作者记录下来,把它作为《垢》卦九五爻符的 物象。刘大钧《周易古经白话解》说:“笔者疑此爻恐记录了一个古 代故事。人 们看到一个盛瓜的柳条器似的物体,包含着光明,自天而降。由爻 辞记录的内容看,很象是对一次不明飞行物的记录。”且卦名《垢》 有“相遇”之义,《易》辞作者或许以此爻辞记载人类与外星来客千 载难逢之罕觏,并非没有可能。个中有比况,有作者的主观感觉,是 一种文学笔法。又如《需上六》,其辞曰:“入于穴,有不速之客 三人来,敬之,终吉。”谓某人走进自己居住的土室,突然来了三位 素不相识的外地人,主人甚为惊恐,未知他们意欲何为, 乃小心谨慎,以礼相待,终未发生什么意外。这样的内容,很可作 为卜筮者断占联想、触发灵感的依据。
然其叙述则亦可谓有条有理, 符合生活逻辑。 鼎是古代的一种烹饪器,三足支撑。此言“鼎折足”,说其中一足断了,这样重心不稳,倒在地上,将鼎内食物泼了出来,溅到某王公大 人身上(“覆公悚”,悚,八珍之膳,鼎之实也),弄得十分难堪。从 散文表现手法看,这属描写六十四卦的意义,勾画了鼎折覆公的一刹那尴尬场面。文 字精练,寓意深刻。孔子读后,把它视为“力少而任重,德薄而位 尊”的一种比喻和象征,同用人不当的社会现象联系起来。此外又 如描写人的悲哀:“出涕沱若,戚嗟若”(《离,六五》),描写马的 颜色:“贲如皤如,白马翰如”(《贲六四》),描写龙的争斗: “龙战于野,其血玄黄”(《坤上六》)等等,其语句皆简洁整饬, 注重形容,有一定的形象感。 议论,是《周易》古经的强项,作者可谓行家里手,不少爻辞造语 精辟,富蕴哲理。如第一卦《乾九三》曰:“君子终日乾乾,夕惕 若厉;无咎。”言君子白天健强振作,勤奋不懈,夜里反躬自省,常 存戒惧之心,似危险随时要发生一般;如此,(位虽偏中[11])可以无